蚺蛇,能食獐鹿,人見獐鹿驚逸,必知其為蛇,相與赴之,環而謳歌,呼之曰𡚻𡚻徙架反,謂姊也。蛇聞歌卽俯首,人競採野花置蛇首,蛇愈伏,乃投以木株,蛇就枕焉。人掘坎枕側,蛇不顧也。坎成,以利刃一揮,墮首於坎,急壓以土,人乃四散。食頃,蛇身騰擲,一方草木為摧。旣死,則剥其皮以鞔鼓,取其膽以和藥,飽其肉而棄其膏。蓋膏能痿人陽道也。人謂大風油卽稱蚺蛇膏,非是。夫蛇之死,可謂愚矣,然天地之間,物理有所不可曉者。以蛇之大,而甘受制,誠愚,然特其未見水耳,彼一見水,必夭矯其形,不受制伏,起而吞人。雖不遇水,有小兒在側,亦忽吞之。是其死也,殆有機緘者存,非蛇之愚也。
聞欽七峒,有六目龜,欣然異之,因人求得,乃眞目之上,有四偽目耳。所謂偽目,卽頭上金黃花紋,圓長中黑,似目也。然偽目與眞目排比,端正不偏,無一不然,亦足愛矣。常龜養之不死,是龜旬日卽死,是殆不以龜養龜而然歟!
欽海有介屬曰鼊,大如車輪,皮裏有薄骨十三片如瑇瑁。今人用以為篦刀筒子者是也。瑇瑁背甲亦十三片,自然成斑紋。世言鞭血成斑,斯言妄矣。
欽州海濱有穴處水族曰蟺,狀如龍而無角,長五尺許。蜑人得之,縶而售諸市。有管界巡檢劉昂者,見而市之。將烹,同僚念其形之似神物也,請縱之江。方其未得水,則類死矣。一得水則奮迅蹴踏,夭矯滅沒,波頭為起,俄然而逝。彼么麽其形,而猶若是,況眞龍哉!
春水發生,鱘鰉大魚,自南海人江,至潯、象之境,龍門之下,或為漁網所得。余東歸,將至番禺,有蜑急棹就舟,縶二鱘鰉求售,大者長六尺,小者四尺,修鼻侈腮,日隱於頤,身無細鱗,上各有鋒刃,與凡魚不同。惻然念曰:「神龍之穉,乃受制於人如此哉!」問:「所需幾何?」曰:「四百。」旣市而縱焉。始則舉首出水,少焉揚鬐掉尾,復舉首似顧,悠然而逝矣。
蒼梧大江之南山曰火山,下有丙穴,嘉魚出焉,所謂「南有嘉魚」,詩人傳之也。嘉魚形如大鰣魚,身腹多膏,其土人煎食之甚美。其煎也,徒置魚於乾釜,少焉,膏溶,自然煎熬,不別用油,謂之自裹。
『左氏』「河魚腹疾」語,迄無定說。余仕古縣,常食市魚,廚者曰:「此魚病肚,不堪食。」剖視之,滿腹黃水也。後汎舟見一魚死於舟側,舟人曰:「此魚病肚死矣。」問:「何謂病肚?」曰:「凡物皆有疾,魚在水,無他疾,唯病肚乃死。」因悟申叔時河魚之說。
竹魚出灕水,狀似靑魚,味如鱖魚。鰕魚亦出灕水,肉白而豐,味似鰕而鬆美。大抵南中魚品,如鯉鯽者甚多,而鰕、竹二魚為珍。
鬼蛺蝶,大如扇,四翅,共徑六七寸,褐質間雜色,晃然。下兩翅有翠點,尤光彩。好飛荔枝上。
黑蛺蝶,大如扇,橘蠹所化。翅墨黑而有翠綵一行,特為鮮明,北人或名元武蟬。
南方有飛蟲,有翅如飛蛾,其尾如蟋蟀,色白,身長似小鰕然。夏秋之間,晚飛蔽天,墮水,人以長竹竿橫江面,使風約之,如萍之聚。早乃棹舟搏取,縷肥肉,合以為鮓,味頗美。然此夜墮水,次早卽取乃可用,稍遲一夕,已脱而化矣。
余在欽,一夕燕坐,見有似蜥蜴而差大者,身黃脊黑,頭有黑毛,抱疎籬之杪,張額四顧,聳身如將躍也。適有士子相訪,因請問之。答日:「此名十二時,其身之色,一日之內,逐時有異。口嘗含毒,俟人過,則射其影,人必病。」余曰:「非所謂𧌒者歟?」生曰:「然,書傳所載,卽是物也。」未幾,余染瘴幾殆。
韶石山,在韶州東北,高七十丈,闊一百五十丈,昔虞舜登此石奏韶樂,因以名州。晉永和二年,有飛仙遊其上。張循州『韶石圖』有三十六石名,因具於左:新婦石 毬門石 大禾倉石 小禾倉石 太平石 盤龍石 獅子石 侍石 上鱗魚石 下鱗魚石 帽子峯石 鳳闕石 羅仙峯石 雙闕石 馬鞍石 四接石 使石 三峯石 桃石 大香鑪石 小香鑪石 駱駞石 奏樂石 樓閣石 寶蓋石 硯面石 虹霓石 朝仙峯石 覆船石 五羊石 圓石巖 鍾石 續石 石臼 石井
湘水之南,靈渠之口,大融江、小融江之間,有遺堞存焉,名曰秦城,實始皇發謫戍五嶺之地。秦城去靜江城北八十里,有驛在其旁。張安國紀之以詩曰:「南防五嶺北防胡,猶復稱兵事遠圖。桂海氷天塵不動,誰知壠上兩耕夫!」北二十里有險曰巖關,羣山環之,鳥道微通,不可方軌,此秦城之遺蹟也。形勢之險,襟喉之會,水草之美,風氣之佳,眞宿兵之地。據此要地,以臨南方。水已出渠,自是可以方舟而下;陸苟出關,自是可以成列而馳。進有建瓴之利勢,退有重險之可蟠,宜百粵之君,委命下吏也。
鬱林州博白縣,古白州也,晉石崇妾綠珠實生焉。有井名綠珠,云其鄉飲是水,多生美女。異時鄉父老有識者,聚而謀窒是井,後生女乃不甚美,或美必形不具。深山大澤,實生龍蛇,掩井之人,亦云智矣。
古富州,今昭州昭平縣,在灕江之濱。荆棘叢中,止有三家茅屋及一縣衙,眞所謂「三家市」也。有舟人登岸飲酒,遂宿茅屋家。夜半,覺門外託託有聲,主人戒之曰:「毋開門!此虎也。」奴起而視之,乃一乳虎將數子以行。今為縣乃爾,不知昔日何以為州耶?
漢馬伏波平交趾,立銅柱為漢極南界,唐馬總為安南都護,夷獠為建二銅柱於伏波之處,以明總為伏波之嗣,是銅柱在安南矣。又唐何履光定南詔,復立馬援銅柱。按南詔今大理國,則是銅柱復當大理。又占不勞之地,南有大浦,有五銅柱,山形若倚蓋,西重巖,東崖海。按占不勞今占城也,然則銅柱又當在占城。聞欽境古森峒與安南抵界,有馬援銅柱,安南人每過其下,人以一石培之,遂成丘陵。其說曰,伏波有誓云:「銅柱出,交趾滅。」培之懼其出也。又云,交阯境內有數銅柱,未知孰是。
欽州靈山縣東南三十里有武利場,俗傳唐則天母氏故里也。去場不遠,有陟屺寺遺址,云則天念母,為建寺。祈福之地,猶有豐碑斷裂茅檜間,字晝略可辨,其文則盧肇奉敕撰。按,則天父武士彟,晉人,母楊,未詳家何地。后得志,封榮國夫人。榮國卒,后出珍幣建佛廬以徼福,然則陟屺之說,固苗裔矣。惜肇碑剥落,不可考也。然亦可疑,肇,袁州人,奮迹武宗朝,去則天固遠,將奉何敕作記耶?
『記』日:「南方曰蠻,雕題交阯,有不火食者矣。」『交州記』曰:「交阯之人,出南定縣,足骨無節,身有毛,臥者更扶始得起。」余至欽,見夫黑齒跣足,皂其衣裳者,人耳,烏覩所謂足無節,身有毛者哉?人言道州侏儒,今道州人七尺,而昭州恭城縣與道接畛,間產一二侏儒,竊意南定縣如恭城也。不然,豈其人足皆無節而能更相扶耶?間受戾氣,遂以得名,意當如此。
儋耳,今昌化軍也。自昔為其人耳長至肩,故有此號。今昌化曷嘗有大耳兒哉?蓋南蕃及黎人,人慕佛相好,故作大環以墜其耳,俾下垂至肩。實無益於耳之長,其竅乃大寸許。
梧州城東有方井二,冰泉清冽,非南方水泉比也,謂之冰井。其南隔江,有火山,下有丙穴,嘉魚生焉。元次山嘗為梧州,有「火山無火,冰井無冰」之句。
蠻夷人物強悍,風俗荒怪,中國姑羈縻之而已。其人往往勁捷,能辛苦,穿皮履上下山如飛。其械器有桶子甲、長槍、手標、偏刀、逷原闕二字。牌、山弩、竹箭、桄榔箭之屬。民編竹苫茅為兩重,上以自處,下居雞豚,謂之麻欄,生理苟簡。冬編鵞毛木棉,夏緝蕉竹、麻紵為衣。摶飯掬水以食。家具藏土窖,以備寇掠。土產生金、銅、鉛、綠、丹砂、翠羽、峒緂、練布、八角茴香、草果、諸藥,各遂其利,不困乏。今黃姓尚多,而儂姓絕少,智高亂後,儂氏善良許從國姓,今多姓趙氏。宜州徼外西原、黃峒、武陽群小蠻,卽唐黃家賊之地,崇建南丹使控制之。然莫氏家人,亦有時相攻奪,其刺史莫延葚逐其弟延廪而自立,延廪奔朝廷,謂之出宋,凡州峒歸明者,皆稱出宋。延葚淫酷,不能服其類,鄰永樂州王氏與為仇,歲相攻,官反為和解。延葚恃此益驕,不奉法,至私刻經略安撫司及宜州溪峒司印,效帥守花書,行移以嚇諸蕃落。邊將常恭懷姦利,與交通囊槖,為代作奏章,冒至闕下,不關白經略司。范石湖作帥,捕劾以聞,削籍竄之。其後稍讋。
獠在右江溪峒之外,俗謂之山獠。依山林而居,無酋長版籍,蠻之荒忽無常者也。以射生食動而活,蟲豸能蠕動者,皆取食。無年甲姓名,一村中推有事力者,曰郞火,餘但稱火。歲首以土杯十二貯水,隨辰位布列,郞火禱焉。經夕,集衆往觀,若寅有水而卯涸,則知正月雨二月旱,自以不差。諸蕃歲賣馬於官,道其境,必要取貨及鹽、牛,否則梗馬路,官亦以鹽、綵和謝之。舊傳其類有飛頭、鑿齒、鼻飲、白衫、花面、赤裩之屬二十一種,今右江西南一帶甚多,殆百餘種也。唐房千里『異物志』言:「獠婦生子卽出,夫憊臥如乳婦,不謹則病,其妻乃無苦。」
邕州諸溪峒,相為婚姻。峒官多姓黃,悉同姓婚也。其婚嫁也,惟以粗豪痛擾為尚。送定禮儀,多至千人,金銀幣帛固無,而酒鮓為多,然其費亦云甚矣。壻來就親,女家於所居五里之外,結草屋百餘間與居,謂之入寮。壻家以鼓樂送壻入寮,女家亦以鼓樂送女往寮,女之婢妾百餘,壻之僕從至數百人。結婚之夕,男女家各盛兵為備,少有所爭,則兵刃交接。成婚之後,壻常袖刀而行,妻之婢少忤其意,卽手殺之,謂之逞英雄。入寮半年,而後婦歸夫家。夫自入寮以來,必殺婢數十而後妻黨畏之,否則以為懦。
邕州溪峒之外,西南有蠻,其夫甚剛,其妻甚怯。夫婦異室,妻之所居,深藏不見人形,夫過其妻,必挂劍於門而後入。其合夫婦之道,夜期於深山,不以其所居也。云不如是,則鬼物有顯誅。
海南黎女以繡面為飾,蓋黎女多美,昔嘗為外人所竊,黎女有節者,湼面以礪俗,至今慕而效之。其繡面也,猶中州之筓也。女年及筓,置酒會親舊女伴,自施針筆,為極細花卉、飛蛾之形,絢之以徧地淡粟紋。有晳白而繡文翠靑,花紋曉了,工緻極佳者。唯其婢使不繡。邕州溪峒使女,懼其逃亡,則鯨其面,與黎女異矣。
邕州溪峒及欽州村落,俗多鼻飲。鼻飲之法,以瓢盛少水,置鹽及山薑汁數滴於水中,瓢則有竅,施小管如甁嘴,插諸鼻中,導水升腦,循腦而下入喉。富者以銀為之,次以錫,次陶器,次瓢。飲時必口噍魚鮓一片,然後水安流入鼻,不與氣相激。旣飲必噫氣,以為涼腦快膈,莫若此也。止可飲水,謂飲酒者,非也。謂以手掬水吸飲,亦非也。史稱越人相習以鼻飲,得非此乎?
交阯俗,上巳日,男女聚會,各為行列,以五色結為球,歌而抛之,謂之飛駞。男女目成,則女受駞而男婚已定。
猺人每歲十月旦,舉峒祭都貝大王。於其廟前,會男女之無夫家者。男女各羣,連袂而舞,謂之踏搖。男女意相得,則男吚嚶奮躍,入女羣中負所愛而歸,於是夫婦定矣。各自配合,不由父母,其無配者,姑俟來年。女三年無夫負去,則父母或殺之,以為世所棄也。
史有款塞之語,亦曰納款,讀者略之,蓋未覩其事爾。款者誓詞也。今人謂中心之事為款,獄事以情實為款,蠻夷效順,以其中心情實發為誓詞,故曰款也。乾道丁亥〔癸巳〕,靜江猺人犯邊,范石湖檄余白事帥府,與聞團結邊民之事。猺人計窮,出而歸命,乃詣帥府納款。其詞日:「某等旣充山職,今當鈐束男女,男行把棒,女行把麻,任從出入,不得生事。若生事者,上有太陽,下有地宿,其翻背者,生男成驢,生女成豬,舉家絕滅。不得翻面說好,背面說惡,不得偷寒送暖。上山同路,下水同船,男兒帶刀同一邊,一點一齊,同殺盜賊。不用此款,並依山例。」山例者,殺之也。他語甚鄙,不可記憶,聊記其所謂款者如此。
猺人無文字,其要約以木契。合二板而刻之,人執其一,守之甚信。若其投牒於州縣,亦用木契。余嘗攝靜江府靈川縣,有猺人私爭,赴縣投木契,乃一片之板,長尺餘,左邊刻一大痕及數十小痕於其下,又刻一大痕於其上,而於右邊刻一大痕,牽一線道合於右大痕。又於正面刻為箭形及以火燒為痕,而鑽板為十餘小竅,各穿以短稻穰,而對結縐焉。殊不曉所謂。譯者曰:「左下一大痕及數十小痕,指所論讐人將帶徒黨數十人以攻我也。左上一大痕,詞主也。右一大痕,縣官也。牽一線道者,詞主遂投縣官也。刻為箭形,言讐人以箭射我也。火燒為痕,乞官司火急施行也。板十餘竅而穿草結縐,欲讐人以牛十餘頭,備償我也。結縐以喩牛角」云。
溪峒及邕、欽、瓊、廉村落間,不飲清酒,以小甕乾醞為濃糟而貯留之。每觴客,先布席於地,以糟甕置賓主間,別設水一盂,副之以杓。開甕,酌水入糟。插一竹管,管長二尺,中有關捩,狀如小魚,以銀為之。賓主共管吸飲,管中魚閉,則酒不升,故吸之太緩與太急,皆足以閉魚,酒不得而飲矣。主飲魚閉,取管埋之,以授客。客復吸飲,再埋管以授主。飲將竭,再酌水攪糟,更飲至甚醨而止。其為壽也,不別設酒,主人妻子同壽客,其妻先酌水人甕,致詞,以管授客。飲已,男若女迭酌水為壽。客之多飲壽酒也,實多飲水耳。名曰打甏,南人謂甕為甏。
自安南及占城、眞臘,皆有肩輿。以布為之,制如布囊,以一長竿舉之。上施長篷,以木葉鱗次飾之,如中州轎頂也。二人舉一長竿,又二人策行,安南名曰抵鵶。安南使者黃榮,以一抵鵶載一妾自隨。凡使者至欽,皆有涼轎,釘鉸黑漆甚澤,而兩竿盡短,雨睛皆用之,此蓋效中國為之也。若其本國,只用柢鵶爾。
南方盛熱,不宜男子,特宜婦人。蓋陽與陽俱則相害,陽與陰相求而相養也。余觀深廣之女,何其多且盛也!男子身形卑小,顏色黯慘;婦人則黑理充肥,少疾多力。城郭虛市,負販逐利,率婦人也。而欽之小民,皆一夫而數妻。妻各自負販逐市,以贍一夫。徒得有夫之名,則人不謂之無所歸耳。為之夫者,終日抱子而遊,無子則袖手安居。羣婦各結茅散處,任夫往來,曾不之較。至于溪峒之首,例有十妻,生子莫辨嫡庶,至於讎殺云。
深廣俗多女,嫁娶多不以禮。商人之至南州,竊誘北歸,謂之捲伴。其土人亦自捲伴,不能如商人之徑去,則其事乃有異。始也旣有桑中之約,卽暗置禮聘書於父母牀中,乃相與宵遁。父母乍失女,必知有書也,索之袵席間,果得之,乃聲言訟之,而迄不發也。歲月之後,女旣生子,乃與壻備禮歸寧。預知父母初必不納,先以醨酒入門,父母佯怒,擊碎之。壻因請託鄰里祈懇,父母始需索聘財,而後講翁壻之禮。凡此皆大姓之家然也。若乃小民有女,惟恐人不誘去耳。往誘而不去,其父母必勒女歸夫家。且其俗如此,不以為異也。
廣人妻之父母死,壻致祭,必乘馬而往,以二牌棒手前導。將至妻家,駐馬以待。妻家亦以二牌棒手對敵,謂之鬬白馬。壻勝則祭得入,不勝則不得入,故壻家必勝,以入其祭。
欽、廉子未娶而死,則束茅為婦於郊,備鼓樂迎歸而以合葬,謂之迎茅娘。昔魏武愛子蒼舒卒,聘甄氏亡女合葬。明帝愛女淑卒,娶甄氏亡孫合葬。欽之迎茅娘,夷風也,曹氏父子直為冥婚,豈足尚哉!
廣右敬事雷神,謂之天神,其祭曰祭天。蓋雷州有雷廟,威靈甚盛,一路之民敬畏之,欽人尤畏。圃中一木枯死,野外片地草木萎死,悉曰天神降也。許祭天以禳之。苟雷震其地,則又甚也。其祭之也,六畜必具,多至百牲。祭之必三年,初年薄祭,中年稍豐,末年盛祭。每祭則養牲三年,而後克盛祭。其祭也極謹,雖同里巷,亦有懼心。一或不祭,而家偶有疾病、官事,則鄰里親戚衆尤之,以為天神實為之災。
南海諸蕃國皆敬聖佛。相傳聖佛出世,在眞臘國之占里婆城。聖佛,女子也,有夫。渡海而舟為龍王所蕩,乃謂龍玉曰;「使我登岸,當歲生一子以奉龍王。」旣,海神送其舟於占里婆城,乃顯神異。人有慢輕,必降禍焉;人有祈求,必赴感焉;人有自欺於前,必報驗焉。南蕃皆敬事之。凡相爭者,必相要質於聖佛前,曲者不敢往也。南蕃所居皆茅廬,唯聖佛廟貌甚整,黃金飾像,四軀為四殿。蓋一佛而三夫也。女巫數輩,謂之夷婆。廟多鼓舞,血食無虛日。每歲正月十三日,設廬於廟前,積禾於中,請聖像出廟,而焚禾以祭。十四日聖佛歸廟,二十日聖佛生子,乃忽有一圓石出其身。二十日夜,舉國人民不寢,以聽佛之生子。明日國人皆奉珍寶、犀象獻佛。其所生子,舟載而投諸海以奉龍王云。六合之外,妖祥怪誕愈多如此!
欽州甯諫議廟,去城數十里,太守到任謁之。雨暘不時,禱之輒應。六朝時,有甯猛力據有其地,隋朝因拜猛力為安州刺史。然恃險驕倨自若也。自令狐煕為桂州總管,諭以恩信,乃詣府請謁。後煕奏改安州為欽州。猛力欲隨使者何稠入朝而死,其子長眞葬畢卽入朝,乃以長眞嗣為欽州刺史。唐高祖授長眞欽州都督。長眞死,子據襲刺史。然則諫議其猛力歟?猛力最有功於欽,欽人卽其墓宅,社而稷之,置祭田數頃,諸甯掌之,至今尚存。諸甯今為大姓,每科舉嘗有薦名者。欽之祀,無非淫祠,惟諫議為正。
廣右人言,武后母本欽州人,今皆祀武后也。冠帔巍然,衆人環坐,所在神祠,無不以武為尊。巫者招神,稱曰「武太后娘娘」,俗曰武婆婆也。
欽州陳承制,名永泰。煕寧八年,交阯破欽,死於兵。先是,交人謂欽人曰:「吾國且襲取爾州。」以告永泰,弗信。交舟入境迅甚,永泰方張飲,又報抵城,復弗顧。交兵入城,遂擒承制以下官屬於行衙曰:「不殺汝,徒取金帛爾。」旣大掠,則盡殺之。欽人塑其像於城隍廟,祀之,號曰「轉智大王」。凡嘲人不慧,必曰「陳承制」云。
廣西凌鐵為變,鄧運使擒之,蓋殺降也。未幾鄧卒,若有所覩。廣西羣巫乃相造妖且明言曰:「有二新聖,曰鄧運使、凌太保。必速祭,不然,癘疫起矣!」里巷大讙,結竹粘紙為轎、馬、旗幟、器械,祭之於郊,家出一雞。旣祭,人懼而散,巫獨攜數百雞以歸。因歲歲祠之。巫定例云:「與祭者,不得受胙。」故巫歲有大獲,在欽為尤甚。
南人以雞卜。其法以小雄雞未孳尾者,執其兩足,焚香禱所占而撲殺之,取腿骨洗淨,以麻線束兩骨之中。以竹梃插所束之處,俾兩腿骨相背於竹梃之端,執梃再禱。左骨為儂,儂者我也。右骨為人,人者所占之事也。乃視兩骨之側所有細竅,以細竹梃長寸餘者徧插之,或斜或直,或正或偏,各隨其斜直正偏而定吉凶。其法有一十八變,大抵直而正或附骨者多吉,曲而斜或遠骨者多凶。亦有用雞卵卜者,焚香禱祝,書墨於卵,記其四維而煮之,熟乃橫截,視當墨之處,辨其白之厚薄而定儂人吉凶焉。昔漢武奉越祠雞卜,其法無傳,今始記之。
南人茅卜法:卜人信手摘茅,取占者左手,自肘量至中指尖而斷之,以授占者,使禱所求。卽中摺之,祝曰:「奉請茅將軍、茅小娘,上知天綱,下知地理」云云。遂禱所卜之事,口且禱,手且掐、自茅之中掐至尾,又自茅中掐至首,乃各以四數之,餘一為料,餘二為傷,餘三為疾,餘四為厚。料者雀也,謂如占行人,早占遇料,行人當在路,此時雀已出巢故也;日中占遇料,則行人當晚至,時雀至暮當歸爾;晚占遇料,則雀已入巢不歸矣。傷者聲也,謂之笑而貓,其卦甚吉,百事歡欣和合。疾者黑面貓也,其卦不吉,所在不和合。厚者滯也,凡事遲滯。茅首餘二,名曰料貫傷;首餘三,名曰料貫疾。餘皆倣此。南人卜此最驗,精者能以時辰與茅折之委曲,分別五行而詳說之,大抵不越上四餘。而四餘之中,各有吉凶,又係乎所占之事。當卜之時,或遇人來,則必別卜,曰:「外人踏斷卦矣。」余以為此法,卽『易』卦之世應揲蓍也。嘗聞楚人篿卜,今見之。
祝融之墟,威靈所萃,其間異法,亦天地造化之流也。巫以荆得名,豈無自而然哉?嘗聞巫覡以禹步咒訣,鞭笞鬼神,破廟殞竈。余嘗察之,南方則果有源流。蓋南方之生物也,自然禀禁忌之性,在物且然,況於人乎?邕州溪峒有禽曰靈鶻,善禹步以去窒塞。又有鴆鳥亦善禹步以破山石。有𧌒曰十二時,能含毒射人影以致病。以是觀之,南人之有法,氣類實然。然今巫者畫符,必為鴆頂之形,亦可見其源流矣。是故愈西南愈多詭異,茫茫天地,法各有本,必有精于法者,亦云自然而然,非人所能為也。
家鬼者,言祖考也。欽人最畏之,村家入門之右,必為小巷升堂。小巷右壁,穴隙方二三寸,名曰鬼路,言祖考自此出入也。人入其門,必戒以不宜立鬼路之側,恐妨家鬼出入。歲時祀祖先,卽於鬼路之側,陳設酒肉,命巫致祭,子孫合樂以侑之,窮三日夜乃已。城中居民,於廳事上置香火,別自堂屋開小門以通街。新婦升廳一拜家鬼之後,竟不敢至廳,云儻至,則家鬼必繫殺之。惟其主婦無夫者,乃得至廳。
廣西挑生殺人。以魚肉延客,對之行厭勝法,魚肉能反生於人腹中而人以死。相傳謂人死,陰役於其家。有一名士,嘗為雷州推官,親勘一挑生公事。置肉盤下,俾囚作法,以驗其術。有頃發現,肉果生毛。何物淫鬼,乃能爾也?然解之亦甚易,但覺有物在胸膈,則急服升麻以吐之;覺在腹中,急服鬱金以下之。此方亦雷州鏤板印散者,蓋得之於囚也。
廣西蠱毒有二種:有急殺人者,有慢殺人者,急者頃刻死,慢者半年死。人有不快於己者,則陽敬而陰圖之,毒發在半年之後,賊不可得,藥不可解,蠱莫慘焉。乾道庚辰,欽州城東有賣漿者,蓄蠱毒敗而伏辜,云其家造毒,婦人倮形披髮夜祭,作糜粥一盤,蝗蟲、蛺蝶、百蟲自屋上來食,遺矢乃藥也。欲知蠱毒之家,入其門,上下無纖埃者是矣。今黎峒溪峒人置酒延客,主必先嘗者,示客以不疑也。
淳煕乙未正月朔,罔兩見於融州融水縣治,有人之影,無人之形,倮而披髮者無萬數。有一手力持紙錢焚之,影競赴火,又復散亂,有頃乃沒。是日城外有神廟,烟火自地出,經日而滅,一郡大驚。鄭隕夢為融敎官日,見而言之。是年融不聞有異。
柳州種甘堂,頃年夜有光,出柱上蠹穴中,滿堂如月,剔視,見鱗甲,大如鏡。太守知異物,集吏卒持斧鋋,齊刺之,有聲砉然。破柱,乃大蜈蚣,長竟柱,腦中得珠如鵝卵,圓走盤,光遂不見。
靜江府疊綵巖下,昔日有猴,壽數百年,有神力,變化不可得制,多竊美婦人,歐陽都護之妻亦與焉。歐陽設方略殺之,取妻以歸,餘婦人悉為尼。猴骨葬洞中,猶能為妖。向城北民居,每人至,必飛石,惟姓歐陽人來,則寂然,是知為猴也。張安國改為仰山廟。相傳洞內猴骨宛然,人或見,眼急微動,遂驚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