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古西南夷,漢昆明國。昔有五色雲氣見趙州,時蒙氏建國於大理,在趙州南,遂以為國號。今大理有雲南縣是也。
蒙氏致祚於段氏,更國號曰大理。元世祖以親王統兵征伐,道吐蕃,畧地南中。而段氏所居,地倚點蒼山以為固,前臨珥河,表裏環抱。段氏築兩關於險隘,名曰龍首、龍尾。元兵不攻其間,乃潛行點蒼山后,扳援而上,下瞰國中。段氏驚潰,遂降。徙其治於昆明,仍其舊號曰雲南。
世祖入繼大統,分王其支子為雲南王,以其地近華陽黑水之域,又改封為梁王。而諸夷叛服不常,羈縻者四十餘年,號令不能及其人,乃以賽典赤為雲南行省平章。賽公初下車,接見無虛日。雖以一壺漿至,必笑而納之,更厚其酬答。由是遠近翕然俱來。賽公度其可與語,乃告其民曰:「吾欲分爾耕,貸爾牛、種、耒耜、蓑笠之具,度畝收若干?」夷曰:「可得稻二石。」公曰:「輸官幾何?」夷曰:「半之。」公曰:「太重,后將不堪。其牛、種、耒耜之具不復再給,牛死買牛,具弊修具,一家衣食所須,半豈能給?」夷曰:「然則三之一。」賽公曰:「爾雖克供,懼爾子孫弗繼也。后之代我者,必欲盈其數,則上下相惡矣!吾與約。爾毋我違:畝輸米二斗,其勿逋!」夷大悅。或請曰:「租甚輕,惟道里遠,弗克致,柰何?」賽公又詢其地之所宜,宜馬則入馬,宜牛則入牛,並與米直相當。不產牛馬入以銀。今之糧折牛馬、糧折銀是也。賽公卒,追封咸陽王,祠于學宮之傍,民甚思之。
繼賽公者,不能遵其軌度,建昌、越雟皆叛。元兵屢出,輒敗還。時有脫歡普花者,坐脫脫親屬,左遷雲南省左右司郞中。乃宣言曰:「夷易耳,惜我位卑不能用衆也。」梁王聞之,乃假脫歡平章以行,至則諸叛悉平,遂承制拜平章,累功封梁國公。
洪武四年, 天兵平四川,馳檄諭之,使即降,否則移師南指。梁王方遊憇於五華寺,得檄,召梁公與之議。梁公曰:「敵人之言,未足探信。中國初定,未遑遠畧,此特以虛聲恐我。即欲來,當潛師遠襲,不宜使人豫為之備也。吾聞四川不守,貴州、建昌相繼折人,則雲南孤立無與,其為后日之憂乎。可使人因貴州降者覘其虛實,以為后圖。」乃令羅羅小鎭撫為貴州圉人牽馬獻。其小鎭撫者頗黠慧,能夷書,凡經過城邑守備,皆詳志之。稍能言中國經制之畧,歸以告。王召梁公計之,公拊髀曰:「事去矣!王及臣俱老矣!當修貢稱藩,得全首領歸地,不敢謀后嗣也。」梁王以其說迂,不果來獻。未幾,梁公歿,王亦卒,嗣梁王立,司徒答里麻秉政。
時 國朝遣儒臣王子充為國信使,問以不世見之故。答里麻留之。適韃靼使從西番來,問何故與中國相通。遂殺子充,始絕意於朝獻矣。是年,有白氣從東方起,直掃西南。梁王以問威楚路知事某:「此何祥也?」知事密以兵形告,且曰:「必亡,惟偷旦夕之歡耳!」王以錢若干賜之曰:「與爾取酒暫歡也。」既而, 天兵討之,實洪武十四年秋七月也。命別將以舟師由蜀江,泝流而上。命穎川侯傅友德為征南將軍,永昌侯藍玉為左副將軍,西平侯沐英為右副將軍,率大軍由貴州入,號三十七萬。
初,梁王聞舟師來,命 右丞率境內羅羅,聚重兵於烏撒,以扼吾師。別命右丞觀音奴覘貴州陸路 有無。觀音奴遇永昌侯於普安,遂納欵,密受約束以歸,報曰:「漢兵自蜀江來,貴州路不足慮也。」答里麻以為然,遂不設備。及大軍至白水,夷始奔告曰:「漢人至矣!而控弦被甲者皆先生。」其俗辮髮垂后,惟道士束髮在頂,蓋呼道士為先生也。答里麻沉吟久之,曰:「漢人何其多邪!先生且爾,况大軍乎!」始部分為行計,將行交水以拒守,得勝兵萬人,始即壘,吾之遊騎已至,答里麻蓋不知也。嘗夜欲食餺飩,庖人啓門出汲,守者呵之,庖人鞭守者而出。既至河,見隔水游騎成列,乃驚仆,遂竊戰士馬馳還。故未敗而雲南先擾.時九月十一日夜也。翌日昧爽.藍玉兵至交水,昏霧不見人,乃命銜枚從上游絕水而渡。即其壘,始呼譟馳入,斬馘殆盡。遂乘勝直抵雲南,克之,實九月十四日也。
初,鄭國公常茂見交水稻田中有乘馬者陷入泥淖,冀得其馬,揮刀斫之,其人呼曰:「我司徒平章也。」遂禽之。梁王保昆明池水寨以自固,聞答里麻敗,雲南失守,窮蹙,仰藥死,其衆悉降。惟烏撒羅羅聚而不散,連結各處土酋,據險相應,與雲南迤西諸路皆不下。
於是征南將軍友德、左副將軍玉引兵趨大理,右副將軍英分兵還定烏撒,留汝南侯梅思祖戍守雲南。夷人以為將輕師寡,各懷異志,暗相連結,同日俱叛。董知州以安寧州叛,羅次、三泊等處應之。攝賽以東川叛,芒部、仁德府等處應之,共推高宣慰為盟主,欲復梁王宗社,悉衆來攻雲南。時城中資糧器械殆盡,汝南侯欲棄城遁去,度不能令,復嬰城固守。戍兵臠尸爨骨以供餔,裹創映堞以支敵。乃夜縋劉總旗出,訪總兵所在求援。劉夜行晝伏,得至烏撒,見西平侯沐公言狀。公遂提兵西援,遣人告雲南固守,大軍且至。其人夜聞更鼓,錯詣高宣慰營,夷聞之,宵遁。城中見賊不出,以為有奇,及見烏集其營,始知循去。乃資其餘糧以暫給。既而沐公至,人心始寧。招降討叛,軍威復振。出者因糧於敵,居者為耕守計,始以客為主也。
西師所至皆迎降,過則復叛。友德軍于大理之龍尾關扼險不得進。夷人遺友德書,以為南中之事,當師法諸葛武侯,不留鎭兵而財用足,求如孟獲者立而去之。又貽詩誚之曰:「當今天下平猶易,自古雲南守獨難。」友德命掾吏陳觀為書報之曰:「武侯以區區梁州之衆,抗六州之師,不留鎭兵,力不足也。今以天下全力,舉一方殘破之餘,其勢不同也。吾陳於此,欲待爾降,不降則一麾而渡耳。」夷得書不報,遂鼓而進,萬馬浮河而渡。一騎先登,夷人圍之數百重。騎振轡欲東,夷幷力東禦;即躍馬向西,殺數十人。少止,復然,夷人莫敢當其衝者。遂突圍出,出而復入。既而諸騎畢登,夷大崩潰,遂克大理。分兵徇鶴慶、麗江、景東、蒙化,皆下之,金齒亦降,乃班師。
詔立雲南等處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分統典兵蒞民之職。改諸路為府,設官如內地。立雲南左、右、前三衞於昆明。立曲靖衞於昆明之東,以接烏撒。立臨安衞於建水州,以鎭東里諸夷。立楚雄衞于昆明之西,又西為大理衞,大理之北為珥海衞,西為景東衞、蒙化衞,西南為金齒衞,皆當百夷之衝。時百夷未歸職方,故特為之備焉。近則立安寧、楊林二千戶所,在昆明東西百里之內。凡九衞二千戶所,以西平侯英總其師,得調四川、建昌、貴州三都司軍馬,以備緩急之援。時叛亂之餘,戍兵殘弊,爨𤏡之民連被兵革,殺傷甚衆,餘皆鼠竄偷生,不事耕獲,人甚飢。沐公乃大開屯田,軍士秉耒耜者十七,執器械者纔十三耳。乃益發人充其數,人益多,始增戍於未附之地。時越州土官龍海頑獷不率化,乃立越州、馬龍、平夷、普安、陸涼五衞,環其地以逼之。后徙者益多,又立雲南中、后二衞,木密關、易門、易龍三千戶所。
二十一年,百夷王思倫法遣其酋刀思郞寇定邊縣,衆十五萬。西平侯沐公率兵禦之,選戰士得萬五千人,與之對壘。夷人驅象以戰,馬驚走,不得成列。公患之,令其下曰:「誰與我當象?」總旗劉安西奴請往。時夷人隔水陳象,激其怒號以恐吾衆。安西奴以五人赴之,斫一象鼻而回。被傷象反走,餘象驚奔不可制,夷人奪氣。公賚以白金百兩、馬一匹,承制拜百戶。公喜曰:「吾知破象之術矣!以火攻之,必克也。」又曰:「吾欲知其虛實,誰與我執夷人訊之。」一卒曰:「諾。」即渡水挾一人以歸。問其善鬪者為誰?曰:「刀斯郞所將皆悉剌也。」夷人以敢死士為悉剌。曰:「其居何所?」夷指平地象多者曰:「此即其營。」又曰:「左右兩山夷雖衆,然能戰者少也。」公慰勞遣之。乃命左衞指揮馬驥張左翼,以攻其左,右衞指揮金仁張右翼,以攻其右,親率前衞指揮張因等,直赴刀斯郞營,火槍、火箭一時俱發,象驚懼卻走,自招蹂踐。刀思郞大敗,追及斬之。左陣稍卻,命掠陣者斫馬驥首,驥赴敵死。公揮兵救左翼,得全其師。自是夷震懼,不敢復出矣。乃遣千戶郭均美往諭,期以明年大舉伐之。思倫法懼,遣使乞降,以其地為麓川宣慰司,以思倫法為宣慰使。思倫法乞於麓川下加平緬二字,從之。時百夷欲侵緬國,以幷其地, 朝廷蓋不知也。
二十二年,東川土官攝賽復叛, 朝廷命靖寧侯葉昇討之,以雲南都指揮使甯正為副,率雲南兵以往。昇至牛覽江,夷人拒險,不得進。昇夢神人告曰:「惟能可渡。」昇寤,求將校中名能者,弗得。忽自悟曰:「必都指揮瞿能也。」時能分兵攻別種蠻,急追至,以所夢告之。能嘆曰:「誠易耳!」令軍中伐木造舟以紿夷人,乃潛於上游,縛槍為桴,下載牛皮渾脫,宵濟之。夷不之覺,盡殺守江者以渡。既逾險,夷人相連結,深溝高壘自固。聲言出降,實無降意。昇分遣邏(率)〔卒〕,要其住來者殺之。夷人聲勢不相屬,力屈者先出降。乃施降者令轉相招致,稍稍相繼出。然彌山漫埜錯雜相連,不肯受籠絡。昇與能謀,立栅塹為城郭,植營表 街衢,移墟落市(幷)〔井〕於其間,以相交易,使夷得占地作家室。命千戶張榮祖權署東川府事,和輯諸夷,夷懼,不肯入栅。昇復遣人為盜,竊取馬牛殺食之,或舉其橐中裝。夷訴之,昇佯為求盜,弗得,諭入栅避盜,夷稍稍居栅中。昇慮反復,欲揜殺之,懼弗克。乃令軍士入山伐木,俾夷人丁壯者各負木,赴軍壘營己屋。先令軍中曰:「夷負木人壘,即縛之塞其口,必盡縛,始懸白旗。各壘旗盡懸,聞信炮,即盡殺之。」是日,殺降者二萬餘人,夷丁壯俱盡。乃分系老弱婦女,盡取其金帛,始旋師。張行人曰:靖寧侯之殺降也,豈不慘哉!予戌 南,蓋聞之千戶張榮祖云。靖寧以殺降,後四年,坐黨與伏法,瞿能亦及;其子弟盡死鋒鏑之下,天之報復不遠矣!二子豈不知長平之事,禍不旋踵,顧肆然為之,而不知懼,無亦人欲勝而天理滅邪?權家愛勝,取鑒在斯!
是歲,廣〔西〕夷者滿、以情合兵叛,同寇宜良。西平侯以都指揮湯昭率兵禦之,戒其勿戰,以待東川兵至。指揮高彬見蠻人壓壘而陳,言於昭曰:「見可而進,兵之令圖,戰必克也。」昭止之,不從。彬出戰,蠻敗走,追之。昭閉營不出,蠻見我兵無援,悉衆圍。彬且戰且卻,得及浮橋以渡,餘衆溺死者有十七八。報至,雲南大恐,益發兵守浮橋。既而東川兵至,西平侯親往擊之,磔者滿、以情而歸。始立宜良守禦千戶所,去雲南九十里。時叛者相次芟夷,惟越州龍海未下,西平侯以術致之,縛送京師,其子阿資益肆兇忿,為普安、越州患。
二十四年,西平侯親往征之,直霖雨彌月,士病溼腫,弗克窮索,還。
二十五年,西平侯沐公卒。都司以聞, 朝廷哀悼之,追封黔寧王,謚昭靖,祠于雲南。初,雲南既平,以省庫銀萬兩賜之。王貯於布政司庫,惟賞賚夷人得用,至是存者六千餘兩。嗣子后軍都督春來迎父喪,始輦歸。 詔以雲南都指揮使甯正為右軍左都督,僉都督馮誠為右都督,何福為左同知,徐司馬為右同知,以繼西平之任。未幾,以其子春嗣侯爵,來繼父任,罷甯正、何福掌都司事,馮誠出鎭大理。設提刑按察司。
二十六年,誠賜死,甯正入掌右軍都督府,以僉都督瞿能同何福掌都司事。始封 眠王於雲南。初,黔寧以雲南益平,乞封建同姓,乃封靖江王於大理,尋以罪徴。黔寧 〔以〕其地為夷漢所服,益不自安,凡姬侍有所出,即遣還京師,請封建益力,故有是命。乃立雲南左、右、中三護衞,以雲南后衞為廣南衞、中衞為蘭滄衞。
二十七年冬,西平侯春將討叛酋阿資。以其與各處土官交通,兵至則走匿,致窮討弗獲。乃徵各酋隨征,令曰:「毋匿叛人阿資,違者族。」各酋既就徵,恐及,戒其地弗納。阿資既無所往,乃散其衆入草莽分竄,伺官軍過,復聚。侯命分兵為千隊,碁布絡繹,若蒐雉兔然。二十八年春,獲阿資,烹之。其地悉平。
二十九年,蘭滄衞指揮王佐言:「永寧州土官阿烏訴其下卜八如甲,率衆叛去,乞加剿戮」初,卜八如甲與阿烏不相能,以其衆投人四川鹽井衞,指揮皇甫霖以為慕義來歸,請以為土軍千戶。都督何福以王佐之言為然,率兵誅之。鹽井衞分兵守其地,福幷誅之。遂以其兵攻叛臣賈哈剌別寨,其子白塔佯為無備,請降。伺官軍食盡,據險以扼其歸,全軍覆沒。皇甫霖幷其事以聞, 詔切責何福,俾討賈哈剌以贖罪,且命西平侯春、都督能助之。三十一年春二月,師至蘭滄衞,賈哈剌以其衆詣都督徐凱降。西平侯乃移兵金齒,為百夷聲援。
初,百夷未附之時,其王思可法卒,子幼,弟代立,是為思瓦法,刑政不常,田遊無度。陶孟某弒之,求思可法之子立,是為思倫法。陶孟以其女妻之,后被討伏誅。思倫法德其立己,且憫其死,遂舉其女於故妻之上,號曰昭曩,猶中國稱王妃。惟其言是用。夷俗:新君立,則土酋各獻其女備內列。曩怙寵而妬,凡一女進,則誣其父以叛,思倫法輒徵而誅之,幷縊殺女,棄尸麓川江中。見者憐其冤,且憂及己,相次以待死。後徵木邦酋長刀干孟,不赴,起兵伐之,敗績。刀干孟遂連結各處以叛,攻宣慰司,拔之。思倫法走金齒,限潞江不得渡,棲於高良工山。其屬虎都沙率騰衝府舊漢人為之捍蔽,使人來求援,刀干孟亦因景東衞求自白,西平侯以聞。
詔命三司議。按察司以為毋勤兵遠畧,請棄之。布政司請待其敝而乘之。都司以為彼既受命為宜慰,窮而不恤則無恩,亂而不治則無威,當為拔出,然后以兵納之。 朝廷是都司議,令金齒衞遣人諭諸夷,毋遏思倫法,且命虎都沙謹守騰衝府待援。於是思倫法來歸,刀干孟遣其屬刀名孟攻騰衝益急。四月,我師至金齒,欲遥為聲援,待追內地兵至,至冬大舉。虎都沙告急,日再至。西平侯曰:「夷人恃炎瘴,度漢兵不能救,故幷力攻之。若潛師遠襲,出其不意,亦一奇也。」乃命何福、瞿能率兵赴之。至騰衝,召虎都抄議計。沙曰:「夷兵在南甸者及五萬,迫芒干寨名而營者,皆悉剌也,其酋長刀名孟殿其尾。若分兵牽制芒干悉剌,使不得歸援,直以精兵擊其尾,則刀名孟可禽。其衆不戰而自潰矣。」夜四鼓,軍士蓐食。昧爽,薄其營。夷人誅茆以茇,我兵縱火焚之,夷兵潰,追及刀名孟,斬之。留數日,夷不出,乃還。秋,以西平侯春為征虜前將軍,都督福副之,討木邦叛酋刀干孟。命下,西平侯卒。何福以兵進,與刀干孟戰于麓川,禽之。納思倫法以歸。
三十二年,以黔寧王次子晟襲侯爵,來蒞是邦。思倫法既復,日益凋弊。各處土酋聞 今天子即位,各欲致琛獻幣,自遠而朝。乃立孟養、木邦皆為宣慰使司,孟定、孟璉各處皆為府,其下者則為州,又其下則為長官司,錫以符節,使其子孫世有其土,毋相侵伐。
永樂四年,緬甸宣慰使那羅塔令其酋邊住,來獻孟養土貢銀七百五十兩。蓋已殺孟養宣慰刀木旦,幷其地來修貢也。初,刀木旦為思倫法陶孟,以女妻之,生子三朋。及思倫法為昭,王也。以他女為昭曩。刀木旦蓄怒未洩,嘗率兵攻破金齒,又欲倂吞戛里。值內官楊瑄、給事中周讓招諭古剌,往其處。刀木旦說以招戛里,遣人為之導,乃揚言於戛里曰:「將招爾屬孟養,必盡殺之。」戛里怒,殺其導,刀(水)〔木〕旦遂執詞以伐之。戛里以妻子質于緬,乞援,緬人據南的美江,斷孟養所來路,運餉不通,刀木旦卒饑,欲解去,戛里出擊之,緬人要於路,刀木旦全軍陷沒。孟養立其子思鸞法,與其弟分貲不平,其弟亡入緬,緬人發兵送之,殺思鸞法,虜其親屬以歸。未幾,又殺其弟,以酋長西得撫其衆,覬得其地。
天子命行人臣洪往諭之,且索刀木旦子孫,復立孟養。那羅塔以刀木旦首亂為辭,曰:「彼加兵于我,不得已而應之。其子若孫沒于亂兵,故令西得暫撫, 甚安,不敢廢職貢也。」行人詰之曰:「戛里本夷,非緬屬類,何云加兵于爾? 皆歸職方,惟戛里深竄不出,王法所當討也。孟養執言討之,非首亂也。爾不率職而黨惡,其罪均也,況殺鄰境之宣慰乎。爾欲 朝廷置而弗問,設爾之酋殺他酋以幷其地,爾可弗問乎?行人之來,欲以興滅繼絕者,豈專為孟養哉。爾後日子孫亦蒙福利也。爾不奉 詔,則使還而兵至矣。」那羅塔大懼,遣陶孟洛霞賫緬書、方物赴 闕待罪。雖未即討,而緬人知所自戢,遠方小夷皆得以自安也。
張行人曰:蠻俗雖陋,而土酋世襲之制,有古封建之餘風,植遺腹朝委裘之遺意。酋死無子,而妻得以臨其民;妻死,女得以繼其母。雖兇獷如獰獸,莫不稽顙伏地,惟其命而生死之。故蒙、段二姓據有其地,各四五百年,與中國漢、唐家相終始。非有商、周之德以永年,特以土有常尊,人有定主,不可以移易也。元世祖雖滅段氏,叛亂者四十餘年,得賽典赤敷治,夷始帖服。末年其俗殷富,墟落之間牛馬成群。仕宦者莝稻秣駒,割鮮飼犬。滇池之魚,人飫不食,取以糞田。物盛則衰,理固然也。及 天兵壓境,答里麻來拒,將驕卒惰,故長驅以定其地,吏民(按)〔安〕堵不動。苟不猖獗叛亂,雖至今其猶存。乃去安即危,出生入死者,豈非樂其故,而重改更也耶?然而力分於衆建,故難合而易散。又各處衞所據腹饒地,扼吭以制其死命,是以從化之速也。加以黔寧之嚴重,故強梗者相次而讋服。獨百夷全據三十六部,幷力以自雄,入寇景東,攻陷金齒,於是有定邊之舉,欲以抗衡中國。黔寧從容應之,殲其渠帥,夷始奪氣,無復東畧。乃移毒於下,驕主疲民,兵法所忌,況思倫法惟婦言是用,不亡得乎? 朝廷因其勢而分之,非不幸也。緬人不以思倫法為鑒,復肆貪幷,天子命行人一出,而大義凜然,不待行師而已屈服其心矣。辭乎辭乎,其義之先聲乎。故君子不可不慎也。
(四庫館臣按語)
謹按:南夷書一卷,明張洪撰。考明永樂四年,緬甸宣慰使那羅塔劫殺孟養宣慰使刀木旦及思欒發而據其地。洪時為行人,奉詔齎敕宣諭,因撰是書。所載皆洪武初至永樂四年平雲南各土司事,略而不詳。其於雲南郡建置始末,如南詔為蒙氏改善闡府,歷鄭、趙、楊三姓始至大理段氏,而書中遺之。孟養、麓川各有土司,而敘次未詳。唯載梁王拒守及楊苴乘隙諸事,史所未載。瀾滄之作蘭滄,思栾發之作思鵉發,與史互異,亦足資考證之一二也。洪字宗海,常熟人。洪熙初召入翰林官修撰。
纂修官程晉芳存目
(滇鈔本後記)
南夷書,明張洪著,浙撫三寶呈進,四庫館存目,發還天一閣范氏鈔本,有翰林院印一方,浙撫送書印一方,紀文達題箋一紙,紀曉嵐、陸耳山二人恭閱印一方,翁同和書面題字幷翁氏藏書印六方。此書因索值奇昂,關于吾滇考據史事,而又不忍舍去。措辭借閱后還價,限一日歸還。故作半日忙,將全書抄下,擬將來寄歸雲南圖書館,作研究明代吾滇掌故之珍貴史料云耳。已卯春,騰衝張榮庭木欣記于戛里胡同寓所。